再也沒有一個城市,比維也納夠資格,把咖啡館文化當作是守護一整個城市的精神堡壘。這裡的百年咖啡館裡不只有濃郁的咖啡香,還有漫步在時光裡的幽靈,日復一日坐在同樣的座位上,彷彿已經有好幾世紀這麼久。咖啡從來都不是歐洲的發明。十七世紀時入侵的土耳其人沒有給歐洲留下太多人文遺產,但卻帶來日後偉大的救贖─咖啡。光是在十九世紀末的維也納,城裡就已經有600家咖啡館,醞釀出近代歐洲文藝思想的大躍進。但是千萬不要以為維也納只是個沉緬在舊日美好回憶的城市,食古不化。維也納從來都不滿足於過去。正確來說,不是舊日歷史成就了這個城市,而是不斷創新的維也納市民讓這個城市持續發熱。維也納市民在往日既有的根基上創新,不慍不火,反而更讓歷史顯得經典而不朽。只要走一趟這裡的咖啡館,我們便可以細細感受到維也納市民的溫度,以及所可能創造出來文化的深度。
進入維也納咖啡館,不需要熟悉任何規則,只是隱隱約約感受到一些細節的規範,一種說不出來的儀式。這就是我認為維也納咖啡館迷人的地方。「神,就住在細節裡」,日本人貼切地點出了所謂「細節」在文化裡的無形價值。這細節,可以小到杯盤的使用、水杯及湯匙的陳列,大到桌面花崗石的顏色、沙發的提花絨布料。總之,就是這些有形無形的細節,讓維也納咖啡館成為眾神遊戲的後花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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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維也納咖啡館裡,所謂的「一杯咖啡」,絕對包含了一套白瓷咖啡杯盤、一個鍍銀或是白鐵托盤、一杯水、一個湯匙、一張紙巾以及幾塊方糖。湯匙通常擺在水杯之上,提醒客人在品味咖啡前,先喝一小口水,醒醒味蕾。對我而言,成套的咖啡杯盤,以及托盤上擺著一杯水,缺一不可﹔就好像盤子以及刀叉湯匙之於食物,或像是靠枕之於沙發一般重要。這個小小的儀式,讓喝咖啡這個動作,顯出了人文的深度。
再來,我們注意到了衣架。每隔幾張座位之間,就會有一個衣架。不知不覺間,經過了一段時間的量度,衣架也從簡單的功能性,一變成為維也納咖啡館裡不可或缺的畫面。也因為這樣,空間畫面變得乾淨起來,Thonet咖啡椅上不再掛滿人們的衣服,人跟椅子桌子合而為一,成了賞心悅目的視覺單位。
牆上的大鏡子閱歷過無數人的分分合合,見證了咖啡館裡多少的傳奇。於是我們總會從鏡子裡看見一整家咖啡館,從鏡子裡看見自己,從鏡子裡捕捉到流轉的光陰。無論是水晶吊燈或是玻璃燈罩吊燈,一整排高高懸吊的奶黃色發光體,讓維也納咖啡館同時有了溫度跟亮度。他們像是這個空間裡的眼睛,看見木頭窗框溫潤的顏色,看見大裡石桌面的反光,看見皮沙發斑駁的裂痕。
教堂般高度的拱型玻璃窗,對開的絲絨窗簾高高垂下,像是咖啡館的眼瞼。其實維也納咖啡館裡總是不夠亮,也就因為這樣,我們才能肆無忌憚的點亮吊燈,溫情浪漫地垂上絲絨窗簾。
仔細聆聽週遭的聲響,老咖啡館裡是沒有音樂的。但是一切人所發出的聲音,卻自然成了空間裡的和絃,沒有互相的干擾。宛如宮殿般挑高的天花板,功不可沒。聲響在空間裡流轉排解,暢行無礙。我們這才了解,原來維也納咖啡館也可以是最自然的錄音室,獨特的聲效,就叫做臨場感。
煙味似乎注定要成為維也納咖啡館的體味,因為除了星巴客之外,維也納沒有一家咖啡館是禁菸的。也許你偶爾會感動地在某個角落發現兩張非吸煙桌子,但是坐在這樣的角落,反而讓人顯得無地自容。我開始懷疑,燈光的暈黃,是煙霧嬝繞下的折射。
本以為要服伺一家偌大的咖啡館,必定要動員不少人力。然而在維也納,不管咖啡館再大,一個空間裡,永遠就只看見兩位服務生。所有服務生都穿戴整齊畢挺的制服,男生一定打著領結,走路有一定的速度,彎腰有一定的角度。絕不是因為訓練有素,而是職業精神使然。服務生也許不是什麼地位高尚的職業,但是在維也納,咖啡館服務生卻被賦予了幾乎神聖到不可侵犯的權利,因為,他們掌握著一整家咖啡感的速度。是的,速度的徐緩決定了咖啡館的性格。在這裡,服務生動作永遠不急不徐,無論你坐下來多久,都無需因為無人招呼而心慌,他們終究會來的,因為你是在維也納的咖啡館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