跟Marie導演 (《低迴李爾王》導演Marie Montegani)見面前，我其實還在猶豫，《低迴李爾王》的邀約是不是應該成立？不該成立，是因為，我擔心她為了譁眾，而運用手語演出，並不是真心創造聽障表演藝術。
帶著懷疑的心，與一位導演見面，其實並不禮貌。帶著懷疑的心，跟導演見面，還要跟她討論作品與理念，更讓我侷促不安。
依約來到創作人協會的咖啡廳，近似古蹟的建築物，與巴黎許許多多建築顏色與造型相同。這個協會的主要工作，是保障創作者的著作權利金，舉凡文學、音樂以及劇場各式創作人，他們都照顧，非常積極的單位。
下著小雨，有點寒涼。進到咖啡館，充滿香氣與暖意的空間，我比較放鬆了些。
Marie應該是早到很多，她看到我一個東方人，便前來相認。一陣英法夾雜的寒喧後，文建會巴文中心的雅雯出現，可以幫忙中法翻譯，我們抓到浮木，開始進入《低迴李爾王》的世界。
Marie一直都活躍在巴黎劇場界，演出新創劇本，也改編經典劇目。而這次進行的《李爾王》，是製作期最長的一個節目。雖然長時期的製作，有些出乎她的預期，但是以手語演員演出李爾王小女兒Cordelia一角的初衷，她從未改變過。
她一直喜歡李爾王，甚過莎翁其他悲劇作品。她深深感到，莎翁將Cordelia安排為一個沉默的角色，卻賦予她一個心思細膩、貼心孝順的心靈，是一個非常貼近人性，又有層次的人物。而言談中，Marie所透露對劇本的喜愛與深刻感受，使我堅信她應是來自於一個充滿愛的家庭，她想重塑Cordelia、儼然幫她發聲的意圖，如不是身有所感，覺得這李爾王父親大人，實在太過任性、無知與昏庸，Cordelia實在承受太多委屈，不會乾脆將Cordelia安排為一位聽障演員，讓這角色以退為進，產生更大的張力。
Cordelia因為用手語溝通，讓她的心意顯得更不被重視，卻也因此讓帶兵救父的她，急切之心，更令人動容。其實，Cordelia還是發出聲音了：在劇終，她被殺的那一刻；她尖叫，同時結束了人生。李爾王此時其實已經瘋了，但他看見了 Cordelia冰冷的屍體時，認出了這是他最心愛思念的孩子，他想狂哭吶喊，卻已無聲。
講到此，Marie轉到音樂創作上。她應該是怕自己因為太過投入，而失態。而且她非常得意，這次的音樂，有國樂器，揚琴。她超喜歡揚琴的寬廣度，以及可塑性。而因為與聽障演員合作，現場音樂人的專注與配合，非常重要。揚琴的震動，其實聽障演員是可以感受到的。但是如吉他、長笛等，則需要看到演出者的手勢、呼吸或表情，才能接上cue點與節奏。這樣的細部融合，是造成排練時間很長的最主要原因。其實聽人演員，適應期要比聽障朋友來得長，因為聽人總是比較自以為是。在各自習慣了彼此的演出方式後，掌握整個戲的節奏，以及維持緊湊的劇情，又是一個進階的考驗。這戲，是她所有作品中，受到觀眾歡迎與回響，最為熱烈的一齣。
一通電話來，我們起身前往附近的國際視覺劇場，會見女主角Emmanuelle。
她的手語中心，正在整修。她帶我們跨過施工區，來到辦公區以及教室。她侃侃而談手語中心的願景，以及對台灣演出的響往。我終於了解，語言真的不是溝通的唯一方式。我完全可以從她熱切的眼神，感受到她充滿熱情的心意。她興高采烈地承認，從小她就喜歡演戲，接掌手語中心後，她致力以戲劇發展聽障藝術，更堅信手語可以成為一般人溝通的工具。她能打敗一般演員，獲得莫里哀獎的演員最高榮譽獎，真的不是因為她的語言特殊，而是她真的「好」得特殊。
她一路忙著介紹，也忙著跟學員打招呼。剛好是吃飯時間，他們的咖啡廳，人不少，但很安靜，因為大家都用無聲的語言溝通。最後，我們來到劇場，《低迴李爾王》首演的地方。她深刻地看著舞台，語重心長地說，「這是我的夢想實現的地方，我會好好經營它。」
和雅雯告別他們。雨停了，小巷裡挺安靜。雅雯要回辦公室，我上了地鐵；我想著，他們並沒有譁眾。是觀眾真正被她們這股力量感動了。我忖度著，我要如何也將這股力量，傳給台北的觀眾們。
後記：Marie與Emmanuelle以及飾演李爾王的葉尼珂女士，與演奏揚琴的台灣音樂家林錦蘋，將於8月15日14:30於城市舞台進行創作講座。屆時，你會了解他們工作的全貌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