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9年9月29日

柏林_自由之都


全文by 簡銘甫(乾杯柏林大街作者+魔椅老闆)

每個偉大的城市,都有屬於自己歷史性的地標;巴黎鐵塔、倫敦塔橋、北京紫禁城、紐約帝國大廈。這些大城市裡,唯獨「柏林圍牆」,紀錄著文明史上不怎麼光彩的篇章。廿年過去了,共產世界的鐵幕瓦解之後,柏林像是浴火重生的鳳凰,硬是把歷史屈辱的印記,刻劃成人類爭取自由的標章。在柏林人群起推倒圍牆的那一刻,熱血澎湃的畫面透過電視轉播傳向全世界的那一瞬間,就同時定義了柏林在歷史上所代表的永恆價值:自由。



「自由」在柏林不用被銘刻在紀念碑上,也不必化成標語。自由是,柏林人選擇了同志擔任首都的市長;自由是,柏林人決定了學校教育裡不碰觸宗教議題;自由甚至是,柏林有歐洲最大規模的同志社群以及最頻繁的反政府示威,柏林街道永遠塗滿亂七八糟的塗鴉以及活動海報,地鐵站和公園裡到處是拿著啤酒瓶暢飲的年輕人。

柏林就是這樣「自由」慣了,因此大部分德國人談到柏林會出現的關鍵字,不外乎「骯髒醜怪」、「離經叛道」、「標新立異」;最破格的一次讚美也不過是「柏林:貧窮,但是性感」。殊不知,德國人「性感」這個字眼下得好呀!一個不性感的都市,談什麼都是虛有其表!

柏林的性感,體現了「自由」的所有價值。物美價廉的柏林不但吸引了大量藝術家前來「駐市」,還因此成了歐洲的當代藝術中心。同志市長KLAUS WOWEREIT堅持發展無煙囪工業,婉拒大工廠的投資開發案,全力支持德國唱片工業以及電影電視工業前來發展,目前已經成為德國的製片中心。一直以來就以專業博物館出名的柏林,今年十月份即將啟用新古典主義風格的NEUES MUSEUM「新美術館」,該館的鎮館之寶NEFERTITI「娜芙蒂蒂」,也將在那時候重新跟大家見面。波茲坦廣場上的電影博物館以及戲院每年二月舉辦柏林影展,一旁的國立美術館更是錦上添花,每年都有好幾次大型策展。去年德國最大報社BILD直接將營運中心整個遷往柏林,再次擲地有聲地宣告柏林成為德國的文化創意之都。



無獨有偶,今年的台北電影節鎖定柏林為國際城市主題,選片範圍橫跨了納粹柏林時期以及鐵幕柏林時期,最後呈現出當代柏林的生活萬象。80年代之後的新生代德國導演如沃夫岡貝克WOLFGANG BECKER、法提阿金FATIH AKIN,以及經常與台灣電影界合作的莫妮卡楚特MONIKA TREUT今年都有作品參展。而從大家熟悉的電影「再見列寧」、「天堂邊緣」、「竊聽風暴」以及「蘿拉快跑」裡,我們看到了柏林如何走出荒謬且無奈的歷史陰影,以及當代柏林人在兩德統一之後,所產生的價值衝突以及矛盾。

那天參加影展單位舉辦的座談會時,「再見列寧」的沃夫岡貝克導演好奇地問了問台北觀眾,對於柏林東西分治四十年的看法,我現場的回答讓他有點驚訝,甚至還讓他當場畫起了地圖,以便向觀眾解釋柏林當時的政治處境。我當時的回答是:生活在台灣的我們其實一直有個錯覺,覺得當時被圍牆圍起來的是「不自由」的東柏林;從沒想到,事實上被「柏林圍牆」團團圍住的,反而是「自由」的西柏林。而當時前仆後繼想要飛越東柏林的人,其實是想「逃入」西柏林,而不是「逃出」東柏林。這不是腦筋急轉彎的題目,查一查古今中外的歷史課本,甘迺迪那個時代的人不都說,西柏林是ISLAND OF DEMOCRACY「民主的孤島」嗎?

1989年圍牆倒塌之後,這個神秘的民主孤島一夕成名。大量的東德人來到「西柏林」,想呼吸一下自由民主的空氣;同時間也有大量的西德人來到東柏林,想過過社會主義的乾癮。就這樣廿年過去了,如此價值觀的錯置非但沒有讓柏林在意識形態中拉扯而停滯不前,反而滋養了來自四面八方的異議族群,並且孕育出極具包容性的民主價值,以及富有開創性的多元文化生態。

這些開枝散葉的異議族群,包括了SQUAT「佔領空屋」的無政府主義者,以及觀念先進的同志族群,甚至是極左的共產黨或是極右的新納粹黨。每年的五月一號勞動節,柏林會舉辦盛大的「五月慶典」MAI FEST(諧音為 MY FEST「我的慶典」),這一天的KREUZBERG宛如嘉年華會,熱鬧無比。但是這一天同時也是各個異議族群互相動員對立的日子,其中包括夾在中間的鎮暴警察。

台北對於族群動員不會太陌生,大大小小的集會遊行好像也從來沒少過,在政治意義上,這兩個城市的共同點都是:認同民主自由的價值。若要再深入說到文化的多元豐富,台北可以拿來跟柏林相互呼應的地方就更多了。台北的人文咖啡館之多,可以和柏林等量齊觀。台北有廿四小時營業的誠品書店,柏林有全德國唯一開到午夜的DUSSMANN書店。台北的街頭文化跟柏林最自豪的龐克文化比起來一點都不遜色。人家柏林有一個KULTURBRAUEREI「文化啤酒廠」,專門舉辦另類音樂活動或是主題展覽;我們台北則有華山藝文中心,辦起「簡單生活節」或是「設計師週」也是創意百分百。柏林每年夏天都舉辦「夏日音樂節」、「同志大遊行」以及「文化嘉年華」活動;台北則有「野台開唱」、「同玩節」和「台北電影節」可以挑戰擂台。

這樣的比較並不是無的放矢。我曾經問過許多在台北生活過,之後又輾轉到其他亞洲城市工作的老外朋友,問他們最懷念台北的哪個部分。十之八九都回答:「生活」。「生活」,在這裡暨不是名詞也不是動詞,而是一種情境,說白一點,可能就是生活步調。他們所懷念的生活步調,小到穿著夾腳拖去樓下的便利超商買包菸,或是坐在永康街路邊喝一杯珍珠奶茶;大到下班坐捷運去誠品逛街買書,或是半夜騎著摩托車上陽明山洗溫泉。市民的生活速度,就決定了城市的生活態度。

柏林有著全歐洲人都羨慕的生活態度,因為這裡的生活速度是:自行車速。柏林恐怕是繼阿姆斯特丹之後,最愛使用自行車當交通工具的城市,幾乎每個市民都有自己的自行車。當我巴黎朋友朋友來拜訪時,他們「驚訝地」發覺,柏林人不但人人腳踩一輛車,連停車也很隨意,隨便一鎖就擱在路邊,不像治安差勁的巴黎,一定得和電線杆鎖在一起。但更令我朋友艷羨的是,柏林人極度尊重自行車的用路權,幾乎大大小小路上都畫有自行車專用道,也都有自行車專用號誌,車子一輛跟著一輛,還不可以逆向行駛,交通秩序井井有條。

柏林還有許多可供參考的幸福指數,例如「綠指數」。柏林有著超高的綠地覆蓋率,市內還有天然森林以及湖泊,市中心還躺著一條大運河SPREE,地景變化十分豐富。柏林的社區公園還多到嚇人,整個台北民生社區搬過來,在這裡也不過是個小小的花圃。這些社區公園常在週末舉辦市集,「跳蚤市場」、「創意市集」以及最受市民歡迎的「農夫市集」,假日時自然成為社區居民最好的休閒去處。

有這麼多幸福社區,難怪全歐洲嬰兒出生率最高的行政區,就在柏林:PRENZLAUERBERG。在PRENZLAUERBERG的社區公園裡,到處可見父母陪著幼兒在玩耍。這裡有密度最高的托兒所,密度最高的娃娃車,街上有著最多的冰淇淋店。這裡的咖啡館和餐廳都有戶外座位,假日時會有街頭藝人在這裡表演,大家玩成一片。


台北號稱是不夜城,廿四小時不打烊,柏林其實也不惶多讓,每個社區都有SPAETKAUF「夜間商店」,讓大家在深夜時有啤酒和煙可以買,肚子餓了也有餅乾跟越南泡麵可以吃。多元的移民文化也讓柏林的飲食習慣起了變化,現在城裡最夯的食物不是熱狗薯條,而是日本壽司和越南米線。有機食品店如雨後春筍般出現,連大型超市都不遑多讓,紛紛闢出有機食品專區。

這麼多細細瑣瑣的生活細節,貫徹起來其實不過就簡單兩個字:樂活。柏林的自由沒有白紙黑字的規範,但卻有價值上的共識。柏林從來沒什麼教條式的運動在鼓吹大家慢活、樂活或是有機生活,因為這些觀念早就不落痕跡地融入柏林人的日常生活裡。柏林人已經習慣了垃圾要分類,坐地鐵要買票,交通號誌要遵守;柏林也習慣了在森林公園裡散步,在鄰家露天咖啡座閒話家常,在社區有機商店裡購物。

生活概念沒有辦法被移植,一把泥土也沒辦法長出一片森林。柏林的LIFE STYLE沒有辦法被複製,但是獨立自由的精神卻可以學習。就如同當年THE SCORPIONS為柏林圍牆倒塌所唱的歌「WIND OF CHANGE」;當自由的風吹起,草地會再綠起來,人心會再溫暖起來,人們臉上的笑容會再度綻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