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1年1月12日

再看我一眼

from 簡銘甫



一位大學同學看了我去祕魯拍的照片,在FB裡留言說:「終於!在外面流浪十幾年之後,總算回到了自己故鄉!」。原因是,年輕時在歐洲自助旅行,留著長髮膚色又黑,每每被路邊演唱的秘魯流浪藝人誤認為同鄉,抓著我肩膀直喊AMIGO!

這些祕魯流浪藝人在廣場上老唱著同一首歌,而這首歌也真有魔幻魅力,老吸引我駐足聆聽。那是孩童時常唱的一首老歌,張俐敏的「再看我一眼」,原文為EL HUMAHUAQUENO,是安地斯山的傳統民謠。人生的第一趟南美洲之旅,我選擇了祕魯,除了想念那些流浪藝人之外,也想跟著三毛把萬水千山走遍,逛逛庫斯科的女巫市場,以及欣賞的的喀喀湖的懾人風光。



待在庫斯科的那幾天,日子過得彷彿在香格里拉一般,無憂無慮。海拔三千四的高度讓我身體忽冷忽熱,既不像典型高原症,也不是感冒發燒。旅店應侍LUIS在不斷供應古柯茶的同時,也一籌莫展。不過一連串身體的不適,就在攀登馬丘比丘那天,煙消雲散。我深深相信,自己得到了印加神靈的祝福。

庫斯科人喜歡把房子漆成藍色,跟天空連成一片。這個山城有著印加古文明的情調,也有歐洲天主教文明風情。圍繞著花園廣場的四周,有高聳的西班牙天主教堂,也有巨石巧奪天工所砌出的印加城堡。白天走在山城裡悠晃,傍晚坐在廣場邊神往,這才明白,庫斯科是個看不到地平線的地方。

我的秘魯兄弟們長得都不高,但是五官別緻,眼睛有神,說著當地土話QUECHUA,笑容特別害羞。也許就因為他們膚色深,穿起五顏六色的傳統服裝特別招人,看得我目不轉睛。在的的喀喀湖上,原住民媽媽CHRISTINA把我跟香港朋友打扮成他們的模樣,但是跟他們每天烈日所曝曬出來的深咖啡膚色比較,我們只能以東施效顰自嘲。

抵達的的喀喀湖那天,天色早已昏暗,CHRISTINA派了一艘小船來岸邊接我們。在一片漆黑望不著邊際的湖上,我這個討厭的文明人心裡起了千頭萬緒:就憑幾封EMAIL往來,我就把自己全然交給陌生人發落,在一望無際的湖上.....?抵達UROS島時,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裡,CHRISTINA全家都出來歡迎我們,庸人自擾的我這才安心釋懷。靠著太陽能的微弱燈光,這一家人幫我們泡好古柯茶,準備熱騰騰的晚餐,晚餐之後,全家人還跟我們一齊坐在屋裡聊天唱歌。他們用母語 QUECHUA唱了很多民謠,我則連想都沒想,開口就唱起:天黑黑,欲落雨...。

UROS 島由四十五個小島所串成,每個島都是漂浮的蘆葦TOTORA所堆起來。VICTOR是我們這個小島的男主人,他白天的工作就是捕魚以及割蘆葦。身為島上的原住民,VICTOR除了接待遊客之外,也希望讓遊客體驗他們的文化,於是VICTOR另外安排了帶遊客去割蘆葦以及捕魚等活動,有機會還現場示範編蘆葦船或是蓋蘆葦屋。那天下午,他開著小船帶我們去湖中央"獻祭",把古柯葉撒在湖面上,再倒上一瓶可口可樂象徵鮮血,要獻給的的喀喀湖的神靈,以及大地之母 PACHAMAMA,祈求神靈保佑他全家,並且祝福我們這兩位遠道而來的客人。

我初到島上時,曾經想起一幅諷刺插畫:住在非洲土屋裡的土人慌張的要兒子把地上的電視藏起來,因為看到窗外不遠,人類學家正朝家裡走近。但是的的喀喀湖上的原住民日常生活並不是節目表演。VICTOR說他每星期要替島上重新鋪上一層蘆葦,每幾個月,就要重蓋一次房子,不然屋會爛,島會沉。他們的日常生活,其實很累。而自從島上有日本人來架設了太陽能板,現在他們屋裡有燈光,偶爾還能看看電視,他感到非常知足。

對比之下,現代文明對於我們這樣到處旅行的觀光客到底是什麼?說白了,就是抽水馬桶以及熱水淋浴。當我們在AREQUIPA攀登完兩天一夜的COLKA峽谷時,心裡最大的願望就是回到城裡的旅館,好好洗上一次熱水澡,好好蹲一回廁所。高山原住民嚮導ROY看穿了我們心事,回程旅途上,立刻安排大家去吃了一次 BUFFET大餐,享用乾淨的現代廁所。

也許愈是生活在險惡的環境,愈容易啟發智慧。 ROY每天伺候我們這些都市人,除了長途跋涉時在一旁心理建設,鼓勵大家不要放棄之外,休息時還得說些笑話娛樂大家,這樣的例行工作,ROY做起來一點都不敷衍。他常在路上跟大家介紹地景變化以及植物常識,途中還會叫大家停下來,語重心長說起這幾年氣候變遷對於居民生活形態的影響。他沒把愛土地愛家鄉掛在嘴邊,但是一同翻山越嶺之後,大家早就把他的心意悄悄埋在心田裡。

告別祕魯時,我想起了電影常出現的一句調皮對白:HASTA LA VISTA,BABY!(貶意為不想再見到你的意思),但是天知道我是真心在說:HASTA LA VISTA!再會吧,秘魯!再會吧,再看我一眼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