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0年1月22日
流亡公社
無關乎政治立場、左派右派,只是在資本主義的浪潮之下,許多小小簡單的溫暖,都被銅臭味給淹沒了。也許不是要反對什麼,只是想要一個更有感情的環境罷了!
(文/簡銘甫)
柏林的反資本主義標竿UMSONSTLADEN「不要錢商店」,在今年十月時熄燈打烊了。更令人不堪的消息是,一個月之後,柏林的反法西斯主義旗手BRUNNENSTRSSE 183「湧泉大街183號」,也慘遭警方圍剿。
圍剿當天的新聞內容是:柏林警方派出六百名優勢警力,強行進入湧泉大街183號,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攆走裡面居住的23名無政府主義者。當天傍晚,屋主隨即雇用工人拆除所有門窗,準備進行翻修,而現場外則有數十名抗議群眾,舉著「ANTIFA」反法西斯主義的標語,微弱地喊著抗議口號,稀稀落落地嗆聲,揚言要把這個城市夷為平地。這樣的畫面,應當就是廿一世紀國家資本主義的最佳寫照:反資本主義的安那其游擊隊,遭到捍衛資本家利益的國家機器圍剿。
也許是我老了,或者是德國社會的良心因為金融風暴而變得彈性疲乏,像是SQUAT開始流亡這樣的新聞,竟然沒有得到輿論太多同情。
湧泉大街183號一向是柏林MITTE城中區都市改造計劃的釘子戶,當湧泉大街開起一家家時尚的精品店和藝廊時,「不要錢商店」這幾年來擋在路中間,把自己打扮得像拾荒老婆子一般,賴坐在地上不走,用最消極的方式讓有錢人望而卻步。
原本183號也可以像KREUZBERG或是PRENZLAUERBERG的其他SQUAT「霸占空屋」者一樣,就地合法,由政府居中協調,跟屋主簽訂長期合約,以「住屋計劃」WOHNPROJECT的模式來融入社區。不幸的是,兩年前,湧泉大街183號因為金融風暴遭到法拍,產權被一位來自巴伐利亞的醫生買走,從此雙方談判破裂,屋主要求警方強制驅離霸占者。諷刺的是,經由八卦小報批露,這位醫生的兒子原來本身就是柏林鼎鼎大名的無政府主義者,還屢次策劃大型反政府示威活動。
拾荒老婆子最後還是被警察架走了,而她原本堆滿雜貨的空屋不久後就會變成精品旅館。這就是國家資本主義者大力推銷的典型都市改造計劃。
也許社會主義跟資本主義一開始便不應該玩零和遊戲,現在無政府跟法西斯也有樣學樣,開始捉對廝殺。不過在柏林,不是每場戰役都搞得漫天烽火,有的無政府主義公社選擇退出戰場,不僅和公權力相安無事,還展現出獨一無二的生活態度,並且創造出風格獨具的城市景觀。
德國的各大城市都有許多無政府者喜歡住在拖車裡,他們把自己叫作BAMBULE。這些BAMBULE喜歡與自然為鄰,鬧中取靜,總選擇都市邊緣的河岸或是草地當作「紮營」的基地,把每個人居住的拖車圈在一起,形成一個即興的小社區。這些社區都以自治的公社型態成立,成員多以藝術家、社工人員、社會運動者為主。
柏林有幾個知名的拖車公社WAGENBURG,其中大部分都散落在施普雷河兩岸,其中又以KREUZBERG跟FRIEDRICHSHAIN為數最多。這些拖車公社,像是LASER UND HAENGER、SCHWAZER KANAL、DIE KOEPI,這幾年來逐漸聲名大噪,已經逐漸成為柏林的觀光景點之一,因為這些高度自治的拖車社區已經形成柏林獨特的「住屋計劃」。小的社區如LASTER UND HAENGER,他們定期舉辦音樂會以及電影放映,每週還有「大眾廚房」VOKUE供應超便宜的熱食。大的社區像是DIE KOEPI住著約80個人,他們有自己的藝術家工作室、戲院、酒吧,也定期舉辦藝術節,規畫另類表演活動。他們還有客房服務,想要即興拜訪的旅人只要付幾塊錢歐元便可以入住。
拖車公社的BAMBULE們並不是狂熱的反社會主義分子,他們不過擁有自己獨特的價值觀,而這些價值觀又普遍和反消費、反過度舒適聯結在一起。他們還有另一個讓人感動的信仰是絕對超越族群的,那就是重視群體生活。他們不願意散居在都市的角落,彼此不相聞問,他們寧願妥協個人物質生活上的一時需求,以完成群體生活的永續可能。所以他們選擇以公社的模式自治管理,彼此分擔責任義務,成員也參與社會工作,照顧弱勢族群。他們的信念其實正好反射出整個都市生活的困境:大家逐漸把自己囚居在混擬土牆裡,被迫與群體失去聯結。
不過BAMBULE的公社生活也不全然如此理想浪漫。知名的拖車社區SCHWARZER KANAL就因為無法繼續取得公社目前位於施普雷河岸邊的土地使用權,被迫必須在年底前搬家,而這已經是這個公社的第二次「流亡」了。在流亡之前,住在拖車裡的廿位居民決定舉辦一場小型音樂會,好跟河岸邊的生活告別。而這樣帶著音樂的畫面,一定會跟湧泉大街183號的強制驅離形成強烈對比。也或許,這樣一首充滿吉普賽風格的流浪者之歌,才有可能再度打動人心,替理想的公社生活,埋下未來開花結果的種子。